赛金花就是一个女版韦小宝式的小人物,却也算见证了清末民初的大历史。
她一生身世可怜,偏偏阴差阳错,遇上了本不是她这样的人能遇上的名人,古今中外,非常罕见。她嫁过三次。第一次是14岁就嫁给50多岁的状元洪钧为妾,他对她很好,还有一妻一妾都是性情温和的老好人,从来也没有磋磨过她。嫁过去才几个月,洪钧就出使欧洲,要带夫人,原配王夫人哪里敢出洋,她也没有见识过,光听得洋人红头发绿眼跟妖魔鬼怪一样,吓死了,于是机会掉到小老婆身上,王夫人把全套凤冠霞帔给借她穿出国。一出国她就变成公使夫人了,一路上见到不少名人,包括进宫觐见德国皇帝威廉二世和皇后,以及俾斯麦,算是她第一个人生高峰。她那时候年纪小,性格也比较开朗热情,洪钧替她请了个德国女教师一样的女伴陪她,她闲来无事,学会了一些德语。这是非常关键的,没有这个德语,后面也许就没有其他了。一晃两三年就要回国了,她在德国还生了个女儿,一起回家,没想到状元公很快病逝,他本来留了一笔钱给她足够养活女儿和过下半辈子,可是这笔钱被他信任的族人给吞了,她等于是两手空空。无奈把女儿留在洪家,自己重入娼门。她不用本名傅彩云,也不用状元公替她起的名字洪梦鸾,自己起个新名字曹梦兰。打个状元如夫人的名头,后来干脆找了一班姑娘号称金花班,自己的花名就叫赛金花。她从上海到天津,最后去了北京,算是把南方妓女带到了北方,京师名流,什么王府将军府,满汉大臣,文人才子,都常常往来。她偏要出奇制胜,做男装打扮,与恩客兄弟相称,人送外号赛二爷。本来这转战新职业也挺成功,奈何闹起义和团,然后就是八国联军进北京,慈禧西逃,北京城群龙无首乱成一团。外国人进来马上分成几块地盘各国军队各管一块。她寓居的胡同恰好是德国人管的。小兵上门,她一说德语,还拿出欧游照片名人合影,对方觉得很惊讶,这就和德国人搭上了关系,后来传说是越来越玄乎,什么她和德国总司令瓦德西交往啦,劝他议和啊,阻止杀人啊,全是吹泡泡,可以证实的唯有几点,她和德国军队的中下层官员有来往,主要是为他们拉皮条,找妓女。她吹嘘自己和德国上层有交往,这些对于中下层军官士兵是很有吸引力的,他们也没见识过什么真正的达官显贵,而且贵族夫人的光环额外加成,好不容易在一个“野蛮人”国度看到一个会说德国话能交流的“中国贵族妇女”多么不容易!她自始至终,都不存在什么救国救民的政治觉悟,就是混口饭吃,既不是救国娘娘,也不是卖国汉奸,据说她为德国人筹办军粮还吃了回扣,有人说这乃是发国难财。不过德国人没了她就没处买粮显然不可能,买不到粮就自动退兵显然更加不可能。这只能说是韦小宝奉旨抄家二一添作五了。议和之后,北京城迅速把她遗忘,因为战时的权宜之计事后回想终归不大体面,妓女办外交,怎堪上书?于是最好的办法就是怎么捧她的就怎么打压她,很多人其实在暗暗可惜她应该及时死去就好了。此时她手下一名妓女意外死亡她吃了一场官司,金花班解散,她被赶出京师永不可踏入。她回到了上海,洗净铅华,嫁给了第二任丈夫曹瑞忠,过上了几年平平常常的生活。“他在路上是总稽查,权力达四十几个大小车站。他待我体贴入微,虽然不如青楼中所见的豪富少年那样会挥霍,会闹玩,但是他有一片的热诚心怀。他有满腔的真挚情感,我觉得他是我阅历中的一个特殊的男子。当年我们便结婚同居,那时我年三十三,瑞忠比我还少三岁。......我和曹先生过了几年的‘做人家’生活(‘做人家’,吴俚语,即以勤俭度家庭生活意),正愿长此抛开了纵情声色的无奈生涯,以享受一点家庭乐趣,不期好梦难圆,曹先生又于民国元年先我而逝世了。”她第二次婚姻没有孩子,也没有什么积蓄,唯有的工作经验就是下海为妓女,幸好此时,《孽海花》畅销一时,等于是替她扬了好大名声,虽然她早已过花期,连徐娘半老都说不上了,但是总有人冲着她的传奇来捧场。这次回到北京,她嫁给了魏斯灵,又取了新名字魏赵灵飞,这第三任丈夫也不是等闲角色:““民国二年间,由朋友介绍,得识魏先生。他曾任参议院议员,和江西民政厅厅长,是江西人。他和我常常一同去看戏,他是很喜欢看戏的。那时上海很盛文明戏,他们也曾把我的事迹编成剧本,叫《赛金花》,我也曾和魏先生看过,做得并不好,事实倒不差什么。......“民国五年,我随魏先生同返北京,住在樱桃斜街。这样几个月后,他才决定不再奔走了,便进行筹备结婚。民国七年,我们回到上海,魏先生把私寓整理一新,我们便在上海新旅社举行婚礼,仪式是当时最时髦的了。......那时我年四十四,斯炅四十六。这样度了几年安息日子,魏先生待我很好,我眼看少年们的秦楼笙歌楚馆笛舞,觉得不过一刹那的风流而已。民国十年正月,我母亲因病逝世......不幸斯炅在我母死去之后六月,亦相继而亡。我频年的逆境,已至于极,魏先生死,我愕呆了几日,竟无一滴泪以哭斯炅。”这是他们的结婚照,啊,看上去如此奇怪,总觉得阴森森的乱世佳人郝思嘉也只死了两个丈夫啊!我真是可怜她,命运如此凄惨折磨她,她就像活着里面的福贵一样默默忍受,她从此生活在北京的贫民窟,不再下海为妓女,也不再结婚,身边只有一名老妇为仆为伴。她贫病交困时候受到过很多名人资助接济,有张学良,徐悲鸿,李苦禅,齐白石,齐白石还赠画一幅替她办后事,她就葬在陶然亭香冢一侧,今天已经荡然无存了。香冢却原有块碑,碑文:“浩浩愁,茫茫劫。短歌终,明月缺。郁郁佳城,中有碧血。碧亦有时尽,血亦有时灭,一缕烟痕无断绝。是耶非耶?化为蝴蝶。”